「完成一件藝術品的創作是怎樣一種經驗?將理念從無到有的過程是不是很神秘?現代藝術大膽的線條和色彩的藝術性是否有些模糊?藝術史的角度還能充分的解析當代藝術的複雜性嗎?ArtTwo系列每次專注在兩幅現當代藝術作品上,希望能探討並釐清現代藝術性和藝術理念的創舉並微妙之處。」
從古代藝術到現代藝術,作品的主題並不拘泥於在某些種類上。具象與抽象,寫實與寫意,神話與日常,一代代的藝術精神的反叛,令被描繪的內容不斷突破觀者的思想邊界。
在古典藝術中,日常物品出現在作品中通常是靜物寫生, 但並不是學院派主流,宏大主題比如聖經故事,神話和歷史題材是指定內容。從19世紀現代藝術興起後,描繪現代生活成為重要主題,不僅是現代日常,還包含情感和心理層面的真實(truth)再現。何謂真實?可能是眼睛看到的物體,可能是轉瞬即逝的感覺,或者是不被了解的無意識(unconscious),現代藝術家們用很多的技法和很多的主題來向真實靠攏。
超現實主義(Surrealism)是20世紀20年代興起的哲學與文化運動,受時下流行的精神分析學派(psychoanalysis)佛洛伊德學說啟發,並建立在達達主義的反理性基礎上,認為理性壓抑想像,是一場拒絕理性,通過強調無意識來接觸隱藏現實的思想運動。在形式上推崇夢境和自由聯想(free association)。在藝術創作上,為了牽引出無意識狀態,藝術家多運用日常物品與奇特的排列組合來挑戰現實的構成。

比利時超現實主義畫家雷內•馬格利特(René Magritte)1952年的作品《個人價值》(Personal Value) (fig. 1) 就是挑戰現實觀感,將日常物品陌生化的代表。在畫作中心,是一間臥室,有一把巨大的梳子倚靠著佈滿藍天白雲的牆面,下面是一張看起來很小的單人床,畫面前方有一支巨大的火柴,一個酒杯,一個肥皂,右後方是一個似乎透明的衣櫃,頂端放置一把修面刷。火柴、梳子、酒杯、香皂這些小巧的日常用品在這幅作品中都是超乎常理的超大尺寸,每一件物品都是隨意放置,並沒有在尋常生活所在。畫作整體從色彩色調上看並無不尋常之處,非常平靜,似乎就是某個早上陽光透進來的一間臥室的樣子。但在這和諧中充滿了不安和緊張。作為背景的牆紙,再仔細觀察,似乎是獨立於房間之外的存在,透明感的藍天白雲給畫面一種懸空感,好像是一間無遮擋的房間懸浮於天空中,就像坐飛機上看到的風景一般。[1] 但梳子和牆面的倚靠關係又令觀者打消這個念頭,增加了觀賞的複雜性和迷惑感。
比例變大的日用品的重要性也隨著尺寸變大了,他們成為充滿整個房間的主體,原本是一般房間主體的床和櫃子被縮小到各自的角落,像童話故事中突然被施了魔法的物件。梳子酒杯被從原本的日常環境中剝離出來,他們的日常用品的功用性也進而被陌生化。隨著原本功用的移位(dislocation),這些普通的物件開始衍生出一種觀賞感,這與很多奢侈品的功用重疊。一個超乎尋常大小的梳子不是用來梳理頭髮的,它可能成為一件木製雕刻品。一個巨大的酒杯也無法用來飲酒,似乎成為一件帶有透明質感的玻璃藝術品更像它的角色。我們眼前的現實世界,在每日每日的生活中,我們認為對他足夠了解,但在馬格利特看來,我們一無所知,他用迷樣的視角和荒誕的組合使現實中的熟悉變得陌生,平凡變得奇異。這令觀者發問:”日常是什麼?這種驚訝是什麼?我們所認為的物品社會屬性體現在哪裡?這世界另一種不同的真實的視角存在嗎?”

受馬格利特的直接影響,維嘉•塞爾明斯(Vija Celmins)在其早期作品中也偏愛將平凡物品放大置於視覺中心,她甚至用雕塑複製了馬格利特《個人價值》中的大尺寸梳子。出生於二戰前的拉脫維亞,在德國的難民營度過數年童年時光,Celmins於1948年跟隨家人來到美國,定居在印第安納的印第安納波利斯。在抽象表現主義占主流的5、60年代,Celmins沒有追隨潮流,從學生轉為藝術家的初期反而將日常物品作為創作主題,風扇、電暖器、雙頭檯燈,這些她畫室中的日常物品被呈現在她的二維作品中,灰色調的單一背景,寫實風格的細節,並沒有只是平庸地描繪這些“物品”,反而充滿了詩意,並賦予極強的憂鬱感。其三維創作中表現日用品的代表作《梳子》(fig. 2) 原本是Celmins計畫中按照《個人價值》再創作的七件中的一幅,但最終她只完成了這一件作品。與Magritte的原作不同,《梳子》幾乎不見超現實主義的夢境感,更貼近同時期興起的波普藝術,對日常工業品的昇華和再創作,但又區別於波普藝術對工業品大量複製的表現。這種介於幾種流派之間的風格是Celmins作為藝術家一大特點:不追逐流派和風格,強調通過創作展現自身的藝術靈感。之後她又創作了幾件圍繞日常小物的雕塑品,比如粉色橡皮(fig. 3),鉛筆(fig. 4) 等。
Celmins通過雕塑這一作品形式,令觀者更具象地看到《個人價值》中的荒誕。極具放大後的平常物品基本脫離原本的日常功能語境,充滿了挑釁感。你所熟悉的平庸日常還是原本那個樣子嗎?物品的功能性消失後帶給你的衝擊是怎樣的?這種熟悉的變得不熟悉,日常變得宏偉的錯位感為何會令一切變得有趣起來?我們心理上的舒適圈被打破後思維是否更具活力?平庸,是否只是一種單一視角後的簡單結論?


現當代對於的日常物品的探討是異常多的,其在幾百年古典藝術中的缺失是之成為現代藝術反叛正統的最佳突破口。從邊緣到中心,現當代藝術把日常用品的功能和語境剝離再重建,突出另一個意涵,是存在於不斷反思挑戰固有秩序這個大框架中的陌生意涵。
[1] Garrels, Gary. “We’ve gotten used now to plane travel and we look out the window and see a sky like this.” SFMOMA Audio.